《日常對話框》2 無果的愛情（上）
目錄：
上部
｜K K 主 筆 室｜
Ａ【因為焦慮，我把身體交出去】ＭＴ
Ｂ【不計回報的付出？】 Ｄ.Ｈ
Ｃ【我們不交往好嗎？】 ＡＺ
－－－－－－－－－－－－－－－
下部
Ｄ【發聲練習】 ＫＹＴ
Ｅ【將就】 嫣紅燒豬肉
Ｆ【語言學的觀點】 小花
｜主筆室｜
期中考在即，這算不算不務正業？（笑）我常常在準備考試、陷於作業的時候認為自己一點知識都沒有吸收進。應該說，所吸收者並不直指覓智之心，不符合當下的需求。印象中來自《教授沒甚麼沒告訴我》，寫論文的時候，容易發展出第二專長。畢業製作籌備與期中考試夾殺，此期間生出的第二專長，恐怕就是這個專欄，以及為這個專欄中的對話、思考與資蒐的所得了。
11月11日是最近幾年發展出來的節日，要搞出版，就不能太脫俗太不接地氣，要學著應景，可未必要配合資本主義的陰謀，我們來聊聊「無果的愛情」，談何「無果」、談何「愛情」。
天氣涼涼，本期出刊時我在世間正入第22年，這話說來好俗。回望昨日，第21年或許是果實正夭夭，路人皆望、皆渴摘。我模模糊糊或清清楚楚試探自己也試探來者，終至思慮過甚，愛意來去也匆促，有些心理反應已經超出我對自己、對世界的理解。
有桌前正對的緣分、有穿越五年並且隔洋的緣分、有書信往來的緣分、有入火窟搭救的緣分，甚有其他零星小火。它們各自成篇成詩，如此說來是成果，但也都不成果。
愛意的瞬間解消已經不是頭一次，上一回愛意解消發生在彼方已至身旁，其目中無我，出於期盼過度的心碎，但又能如何？畢竟哪，早先已有預感、也已知曉性向對衝，再多邀約與相處都是出於愛惜自己的欺瞞。但我們總是善於活在欺瞞之中，擅長演繹欺瞞。太多心甘情願地綑縛，才導致這世界那麼多等待解放的現象。
今次執手一剎，便完全消散。那是我對自己不理解的部分。然此後，心中還有牽掛，並非消散則不再來往，我不是那樣的人。可彼方如何難以再碰觸我，近日哀嘆再三，為甚麼愛不到就碰不得了呢？假若這世界的告白，都能被解放……
Ａ【因為焦慮，我把身體給出去。】
KK：
我是一位男同性戀。
我對單身感到十分焦慮，因此我時常使用交友軟體。
但交友軟體上我並沒有在「交友」，當然很多人也是如此心照不宣。我可能有個太不擅長在網路上與人深交的性格，每每聊久了就容易斷了音訊，因此我都急著與人發生親密關係，想藉此能進一步地讓這段關係能延續。
好幾次約出來的對方問了「想不想要」、「色不色」我都背著良心的演出性慾極高的樣子。有幾次我坦白我只是想交朋友，做愛就是我的交友方式，但雙方都是一陣笑後開始做愛，我們沒有成為朋友也沒有後續。
「異性戀伴侶面對到很多問題是不能性愛，但那些比做愛更深入靈魂的，異性戀在做的事，卻被同性戀跳過了。」
原先我對於這樣因著性傾向切割成兩種交往脈絡的思考相當不以為然，然而我竟正陷入如此窘境。我不停地與人發生關係，聊不上幾句又旋即向下一個目標找去。我對這樣的輪迴厭倦又無法自拔，我會檢討是不是我太高傲，總嫌人家不夠好，又或者把身體和性愛當作交友手段本來就並非一帖良藥。
我並不因此排斥或害怕安全的性愛，也在每次過程中都享受其中。但這些與我發生關係的對象即便最後能夠聊上一兩句，最後也都變成空虛無果的，沒能繼續下去的過去。
MT敬上
a【 KK回信】
MT：
我是一位男異性戀。
（自從我出櫃成為異男，也給自己帶來不少麻煩呢。（（為了緩和氣氛亂講話）
我從來沒有交往的經驗，甚至近來我對單身也不怎麼感到焦慮，讓我來回應你實在有點不夠格。
交友軟體是排解現代孤單之情的好東西。一個夜晚，與從未謀面的人說最近的煩惱、說自己的世界觀，體驗傳來的文字背後的另一個人生，希望這次的相遇或可能為他生活路途上增添信心，當然了，你要想打擊對方也很不錯，打了就跑，基本上免負責任。隔層螢幕被批判一陣，自己雖然拉不下臉承認自己因此有所審度自己的人生，有趣的是對方也甘願上來這裡審度他人的人生。其實來的都是一般慘，一般寂寞，一般都是狗咬狗。忿忿不平就可以去睡了，再巫下一個，還要從寒暄做起，勞心勞力，真的。
學術叢書推薦：《液態之愛 — — 論人際紐帶的脆弱》
修課建議： 【網路與親密關係】政大傳播學院開課
我沒有好好闡釋過「果」是什麼，我們每個人的定義都不太一樣，在我想像中的假設裡，「果」是一段關係的確認，我也曾問過「我們的關係到底是甚麼？」這樣的問題，那時候我是追著果的。後來在我伸出手的瞬間，愛意瞬時解消，那又是另一回難以解答的事件了，只是，那就是我們無果的果。
身體的性愛被賦予偌多神秘性、儀式性，性之後的空虛無用的時空卻不曾被重視，只被幾根菸帶過，卻沒有清楚昭示它其實佔據普遍人生，只是因為高潮甫過，所以平時的狀態被放大為低落。長期的價值觀教育裡，都是一個點又一個點，並不大討論點與點之間的路徑如何自處，它太過稀鬆平常而被忽視，在我看來，你也不是對單身焦慮，你只是被這點長期的「必須有性」的霸權（將性作為一個「點」）給制約。然而更深入靈魂的，就在這段點與點之間（欸糟糕，我會被數學家清算，點跟點之間的串聯也是無數個點啊！用階梯來想可能比較好。），這說起來好像單身魯蛇宣言，不過我不這樣認為。直到能夠坦然地接住自己的孤獨，最深入的就在那裏了。
你說「我不停地與人發生關係」，不知道為甚麼讓我聯想《艷火》：
你不停散落
我不停拾獲
我們在遙遠的路上
白天黑夜為彼此是艷火
興許你就是在那路上不斷輪迴，對方也是。
B【不計回報的付出？】
KK:
有一次我非常認真地與L談論關於「沒有不計回報的付出」這件事。
我說，想要為誰付出與希望得到什麼，幾乎是同時發生的心情。人處理自己慾望的方法，會很大程度決定人活著的樣子。所以面對了、承認了想要什麼，從不是錯事，就這樣活得明明白白，不要錯認自己的願望而錯待自己或別人。
L說，確實是有不計回報的付出，因為想要付出所以付出。在付出的過程就已經成全了自己的想要的東西。
這是我們對最後的結果的看待方法。當然，我們催不了樹結果，更催不了果熟，付出與結果之間的隱微的關聯，那只是一種人對應然的想像，與現實的實然是兩回事。
那時候的男朋友撕心裂肺的告訴我，我是一個可以去到更好地方的人，而他不是。他用力地哭泣，喉嚨裡發出受傷的聲音，失去力氣的時候內裡的悲傷與受挫，全部都流散出來。至今都還沒好好處理的記憶，那個夜晚長得沒有邊際。
巨大的情緒與經年的痛苦，成塊成塊地擲過來，語言因無效而毀棄。只能用力地抓緊他，把他留住，要他留在這個世界。
他對我要獲得幸福的執著，比我自己想要幸福的慾望還深。
無果這件事，確實可以放置在應然與實然的錯落裡、付出與回報的慾望裡來看待，遺憾、遺恨、遺留的記憶都指向過去，曾經的希望放置在現在失效的樣子，我們因此指認出空、無、與沒有。
「怕愛會用完，沒有了。」
「唯有真愛才能越用越多。」
D.H
b【KK回信】
D.H
雖然妳這筆名是我給妳起的，不過我糟糕地、不小心聯想以前有線電視裡的富含DHA的健康食品或奶粉。（幽默感到底有多差）
常常是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妳說當時的男朋友認為妳可以到更好的地方去，意思是他不能與妳一起到更好的地方去，還是他不想與妳一起到更好的地方去，又或者是－－當然這是推測－－妳所想要的幸福，或許就是他本人，然而他只不過假借其詞推開妳，以要妳更好之詞推開。
我這樣實在太邪惡了，他一定是佈下妳要的謊，我不應該戳破他的。
佛法有個觀點，植下種子，種子會發芽是應然者，但沒說出來的實然者是緣分，因若要成果，需要緣為助力，譬如陽光、譬如泥土、譬如水、在實驗室培養皿以外的世界成果、成人。總之，這繁雜多變的世界裡，有千百萬個變因（緣）推使成就與潰散。
想要為誰付出與希望得到什麼，幾乎是同時發生的心情
我忘記從哪裡聽說的，且推說來由佛法。起心動念時，即達其境土。妳所設的計畫在動身以前，就已經完成，每日夜的夢境、日夜的行徑，凡有念頭，所見所聞全是希冀所得之影。
也事實上，難有不計回報的事情，妳不要的回報也是一種計量，有的妳說了不需要，只是因為有回報在門口等著，妳才有得聲明不要，那等不要也是出於心意的有所得了吧？甚至我們在軟爛的生活裡，軟爛本身就是一種回報，軟爛之後奮起了也是一種回報。全都付出了光陰、全都寫在不可見的腳本上。妳所求與所不求的莫非不是回報。可也其實「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非邪？越說越渾了（笑）
C【 我們不交往好嗎？】
親愛的KK:
你大概知道我是誰，但沒有關係，我相信你會為我保密。我想跟你說個不交往的故事。
我認識了一個人，用的是過去父母告誡我們不要用的方法，也就是網路交友。我們認識的時候分別在不同的異國，認識不多久，我就去了他的異國見面。又過了不多久，他來了我的異國見面。這兩段見面的時間都很短暫，但都充滿粉紅泡泡──我一直以為是單方面的。他在我的異國的時候，我為他做了不少，我們也一起做了不少這樣那樣的事情。在他離開我的異國那天，我甚至淚流不止，連我自己都沒辦法理解我怎麼會對一個近乎陌生的人如此傾心。
但我一直都很清楚，我們不會在一起。從我們剛認識開始，我們就劃清了界線，我們可以一起享受許多事，但我們不會分享任何名分。我有我的擔憂，他有他的恐懼。在那條線以內的我們，讓彼此予取予求。
後來發生一點事，他提出跟我斷聯的要求。我用冷靜撐起單薄的自己，因為他一直都討厭搖尾乞憐的我。我想著我要留下最後一點尊嚴，但其實仍然是想著貼近他的喜好。雖然很痛，但我總算知道粉紅泡泡不是單方面的。原來他讓我予取予求的時候，我在他心裡就有份量了。緊握他留給我的信物，我又為他流淚了一宿。
少了他的我過了荒謬的另一個月，在又一次受傷以後想起他給我回頭的機會。一個非常嚴苛的條件，一次不知道會不會被接受的聯絡。我在忐忑中試著連絡他，做著他不會回應的心理準備。
但總之，我們重新連絡上了。歡迎回來，他說。那時，我們彼此坦白了許多許多的話，問了彼此許多假設性的問題，但我們的共識仍然沒有變，我們不會在一起。對我來說，這樣很好。不在一起就不會有要求，不會有承諾，不會有失望。雖然我要用很大的力氣阻止自己想像我們不可能有的未來，但我覺得這樣很好。到現在我們仍然幾乎每天打電話，也一起打遊戲。但我們都很清楚，我們不會在一起。
故事大概到這了，寫得很簡單，但我相信更了解文字的你可以解讀出一個更好的故事。
期待你的回信。
AZ敬上
c【KK回信】
AZ：
該怎麼說才好呢，妳分享了一個很美的故事，而且妳調適得極好，事實被認清，被認得太清，或者你們之間總能夠把所有的事情攤開來講，我是說那些假設性的問題，肯定是充滿幻想與曖昧的。妳一定得看Before Sun Rise（愛在黎明破曉時）。他們是最陌生卻也最聊得來的一對，伊森霍克在準備離開列車的時候提出了假設性的問題（如果我沒記錯），才換得維也納之旅有彼方同行，此後他們的對話之中也充滿著假設性的浪漫。
我有一個朋友在國外，同是短期交換，他認為在那裏，自己的行為與使用同語言的同類都在那裏解放，每個人都開放起來，他說，「我這種爛性格在這裡怎會這麼吃香。」異鄉人的眼裡，那頭的世界只要接住其他異鄉人，生命自然光彩起來，由於陌異的地景裡，沒有人能理解他們在做些甚麼，那就大方戀愛、大方嬉鬧吧。
異國的同鄉人結成情意深厚的關係，酷似於外省老兵在眷村熱絡的模樣，相濡以沫，在一座不知何時沉沒的島之船，溫厚將來的日子。
近乎陌生也無所謂，投不投緣還真與時間長短無關，有的人一見如故，沒有道理的。也有的人一開始就打定主意，就如同妳說的故事一樣，不打算羈絆對方，只在當下享用彼此。
我把我的青春給你
不是因為想換取和你的婚禮
而是單純在最美好的年華
遇見了你
必須愛你〈我把我的青春給你〉，好樂團
在這過程裡書寫終將闔頁的故事，讓記憶本身就是結果。截至目前的我的人生，也不過是如此，或是出於年輕而勢必如此，譬如經過一整晚在指南山下的漫步，直到天明、在文山區的豪宅騎樓躲雨說愛情故事。因為是最深之夜，那如異國魔幻，所以可以將不敢說的都說出口，天亮了，睜開眼睛，回到人間，回到他們都說老天爺胯下終年對準的指南山麓。
這樣就好了，就讓愛以實踐的形式發生，何須言愛，何言將來，我們有的是當下。